【秦时明月】小半
写于一年前，坑，刀子，慎入
（一）
山中无非是深浓浅淡的绿，处暑之后便是白露，日头还是灼灼刺目。树影落在山石台阶是一团团浓墨水彩，呲呲的蒸发了，有凉意水潮般漫了上来，漫过石阶漫上树梢，那就是云梦山的夜要来了。
八月初二日里云梦山迎来了生人，一个男人背着稚童大步跨过石阶，腰间别着黑色的剑，剑上挑着御用的酒，叮叮当当响了一路，硬生生营造出热闹。
石阶抛到了脑后，若这时回头看就能看到阳光和斑斑驳驳的影子一层层流淌，仿如背离的长河或是流瀑，不可回归流光溢彩。被男人负在背上的孩童被此等光景晃的盲了眼，大片的亮白中只得勾紧了男人脖子，脆生生的喊了声“爹！”，被男人一巴掌招呼上脑袋，然而腿弯下的臂膀还是垫的结结实实的，这让孩子觉得分外有安全感。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爹，谁是你这小崽子爹啊，谁爱当谁当，反正我是当不起。”男人唠唠叨叨，感觉脖子被那崽子勒的更紧了，几乎喘不过气，一点也不含糊的又一巴掌糊了过去，背上的小孩子低低的呜咽了一声，脸都埋在男人肩背上。男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反手揉了揉小孩子脑袋，“以前你爹可是也得叫我一声大哥的。”眼角眉梢都是不甘自夸的炫耀，可惜孩子看不见，流光溢彩的长河一去不返，他们溯流到时光的源头。
荆天明无数次想过这个源头会是什么，这方养育了数代时代英豪的土地无论如何壮阔或者是秀美都不需要去惊叹，曾经有个人在这方土地上来过一趟然后带着叛逃的罪名离开，如今他凭着那人后人的名义重返故地，他走过那人留下的脚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个源头。
当他站在石阶的最后一层时男孩已经昏昏欲睡，他有些疲惫以至于无法再保持愉悦的声音，他对男孩说“以后你就叫我大叔吧”，男孩含含糊糊的应了声。日尽西头只剩下微薄的光铺在他们的来时路，璀璨的长河静静匍匐脚下，往前看是山石上鬼谷两个铭字，如同墓碑一样。
他也一样，所有幸存者都是旧时代的遗物，大部分人都在新世界的阳光中剥落下泥土和血痂，而他如同活墓碑一般暗暗背负起世人遗忘的东 西——它需要被人铭记，无论是为了谴责还是为了借鉴。那个短暂的旧时代如此光辉，再多的黑暗都不能否认它的伟大。有个先知般智慧的男人这样告诉他，那个男人毫不吝词去肯定那个时代，即使这让他背负骂名。
荆天明会继承并延续它，在那个男人不存在的新时代里。
而他背上的男孩无疑是他选定的下一个继承者，这是多么讽刺，男孩的父亲是那个时代的终结者，若真有在天之灵他一定会表现出比被荆天明逼死时更大的震怒——“他是错误的，他摧毁了旧时代可他仍旧是旧时代的一部分，暴力可以带来死亡但绝对不可能哺育新生。”荆天明从头到尾的如此否定着他，现在又将会把这份否定教给他的孩子——哈哈哈哈，光是想想荆天明就想要仰天大笑。
“我知道你应该是恨我的，但你再恨我你也没有办法，你都死了我还活着，带着你家崽子用你最讨厌的活法儿，反正你都死了。”荆天明念念叨叨，夜深了四周静寂却没有死气，这大概就是山林的魅力了，磅礴的生命力匍匐在黑暗之中，不用看也感觉的到，巨大的宁静将他包裹入怀，这让他心脏的跳动变得平和并容易接受——接受他还活着并且还会继续活下去的事实。
姬如千泷曾经抚摸着他的脸庞说，“可能你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吧，所以你必须留下来，我们都将远行，还请你替我们看着这个世界，”他痛哭流涕握着那只手直到它软下来并变的冰冷，他不受控制的大喊大叫、命令、哀求，可死去的人一言不发眼睛永闭，而他至死都没有喊出“月儿”两个字，这是个死在了很久以前的名字。
“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会在你的记忆中延续下去。这真的太残忍了，但请你活下去，哪怕为了我们。”荆天明在这个夜里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复述着这段话，睡着的孩子不知道男人死死盯着他的目光，也听不到这段冰冷又温柔的话，荆天明哀哀的叹了口气，手臂圈着孩童的脑袋躺在他身边，坏心思的揉揉那颗乌黑的小脑袋，他继承了母亲的相貌和脾性，荆天明很庆幸在男孩身上几乎看不到一丁点他父亲的影子，不至于每天面对一张怨霾的脸让他变的轻松，这样很好，很有助于他像向男孩的母亲石兰承诺的那样活下去。
那个乌黑的脑袋一个劲的往荆天明怀里蹭，如此亲昵如同出生动物幼崽，趋于本能朝温暖之处靠近，不管着温度是否致命。荆天明怀念这种亲近，又将男孩望怀里揽了揽，忽而想起少年时噩梦初醒时揽着他的那个怀抱，场景如出一辙的相似恰如反复的海潮。他一时静默，夜色越发凉了，远处隐隐是鸟雀的啾鸣声，乌黑的长剑名为墨眉，如今安安静静躺在他身边如同深眠，而他毫无睡意，带上山的御酒倒是可以助眠但他不太打算碰他，夜太凉了酒也凉的，心口只有男孩依靠的那块暖意浓浓，不敢再让酒把这也给驱散了。
睡梦中的男孩攥着他的衣褶梦呓，模模糊糊的喊了句“爹”也没有醒，“要喊大叔臭小子。”他盯着黑暗漫不经心地答，觉得有张苍白的脸自黑暗中浮现出来，转念见就清晰了眉眼鼻唇，“大叔啊…”他抬起一只手盖住眼睛，冲着黑暗笑，觉得自己可笑又悲凉。
黑暗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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